「小孩不准把房間的門鎖起來。」爸爸是這樣說的。
  搬家以後,有了自己的房間,門總是開著,連幽靈都可以大大方方走進來。有的時候晚上睡覺的時候,望向一無所有的天花板,就會想到那扇不可以鎖的門。在看不見的地方,有著細碎的腳步聲,或許是老鼠的轎子,或者半夜出沒的大頭鬼露出半張臉在偷看,或者是殭屍。我停止呼吸。毛骨悚然地縮進被窩裡。想到可能有誰突然一把把棉被掀開,把我拖出門外,頭髮就有被拉扯的感覺。
  我把喜歡的漫畫,都藏在桌下的紙箱,那是除了衣櫥之外僅存的幾個陰暗角落。坐在書桌前寫作業的時候,爸媽看不見腳下的紙箱,就讓人很安心。我一直認為漫畫可以和成長的速度一起增加,就像身高體重一樣,花掉的零用錢變成身上的肉。
  老爸把紙箱拖了出來。當著我的面一本一本撕掉。
  因為不能鎖門。紙箱裡的漫畫像屍體一樣倒下來,像血一樣慢慢在地板上攤開。因為不能鎖門。
  像是惡鬼在刮身上的肉。我像刮骨的關公,咬牙切齒,面色血紅。書頁破破爛爛掉下來。像是有人拿鑽子在敲打腦袋。打穿可以透光的洞,像門,像空箱。
  窗外一片漆黑。有種想要把窗戶摔碎跳出去的衝動。
  漫畫越撕越多。盜版的一套一套撕完,是正版的昂貴的畫冊。彩色的血肉,彩色的鈔票變成垃圾。越來越多,越撕越多。
  越撕越多,廢紙佈滿了整個房間的地板。老爸的手指使勁,手臂一灑,紙片飛舞著。媽媽、姐姐都屏著氣,一動也不動。風吹紙片就四處亂飛。撕裂的聲音很刺耳。我的眼前一片模糊,有東西滴到腳上。我看不見老爸,只有一堆撕裂的血肉在飛,我頭好痛,姐姐站在廢紙之中,客廳的門開著,她手上還提著書包,箱子裡面也有她的書,她的血肉在飛,從房間灑到客廳,被風吹到門外,老爸面無表情撕著,太多廢紙堆在他身邊,看不見他的表情,外面好像有人尖叫的聲音,汽車喇叭在巷道裡亂按,我看不見房間,只聽得到窸窸窣窣的摺疊聲響包圍在四周,伸手一撈都是廢紙,我看不見窗外黑暗的世界,皮膚被紙擦得很痛,鼻涕沾到紙上,一呼吸就會堵住鼻孔,咳嗽就會吃到紙,是姐姐心愛的作家,是姐姐的肉,我伸出舌頭去舔,外面很吵,但是又安靜了下來,我看不見家人,也聽不見撕紙的聲音,好像雙手摀住耳朵,可以清楚聽見自己口水咽下喉嚨的過程。那個時候,我還沒有聞到焦味,也不知道,被紙覆蓋的星球在燃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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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EY WORD:強迫打開的秘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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